532【大风起兮云飞扬】(三)(1 / 1)

九锡 上汤豆苗 1708 字 3天前

打打停停,是这段时间以来齐景两军之间的主旋律。

这四个字虽然看起来简单,并不代表这处战场的局势很松散。

灭骨地和奚烈身为庆聿恭的左膀右臂,在夏山军和防城军中的地位明显高于其他大祥隐,自然能够深刻领会庆聿恭的战略意图,因此他们对于积善屯防线的进攻始终维持一个非常高的强度,而且也不是没有进展。

在这片东西宽四十余里、南北长七十余里的区域内,景军目前已经将战线前推到一半左右,逐渐逼近对方防御体系的核心积善屯。

相较于西线沫阳路战场动辄上百里的迂回机动,东线景军的推进似乎显得很缓慢,但这是双方全力投入的战事,景军每进一步都要硬啃齐军的防线,可以说这样的进展没有任何水分。

一旦积善屯防线被破,定州中部的广袤疆域将会完全暴露在景军面前,齐军只能依靠少数大城继续坚守,届时无数百姓都会沦陷在景军铁骑的蹂躏之下。

“你怎么看待王爷的军令?”

景军营地附近一片缓坡上,灭骨地眺望着远方若隐若现的齐军寨堡,面色深沉地问了一句。

“怎么看?”

站在旁边的奚烈身材魁梧,表情略显不解。

王爷的军令自然需要不打折扣地执行,这一点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,所以奚烈才不明白灭骨地为何会发出这个疑问。

灭骨地沉吟道:“按照你我之前的推断,齐军在最近的两次战事中明显比先前孱弱,所以他们接连丢掉了两寨一堡。如果萧望之是在刻意示弱,同时用这样的节奏麻痹我军,悄悄将精锐主力撤下去,那我军可以突破积善屯防线,顺势席卷整个定州。当初齐军只用三個月就占据定州全境,我军自然同样可以做到。”

奚烈微微皱眉道:“你想违逆王爷的军令?”

灭骨地摇摇头,叹了一声道:“我只是不太理解,在王爷看来北边那支匪军竟然比汝阴城乃至定州全境还重要,需要我们费尽心机设一个局。”

奚烈这才放心,笑道:“我觉得你有些钻进死胡同了。”

这回轮到灭骨地不解地看着他。

奚烈不紧不慢地问道:“我们这一仗的目的是什么?”

景军此番大举南下,目的自然很明确,那就是打击江北的齐军,洗刷雷泽之战和河洛之战带给大景朝的耻辱,同时也算是真正衡量一下齐军的实力,为将来的国战打好基础。

灭骨地对此了如指掌,三言两语便讲清楚这个问题。

奚烈便继续说道:“难道你忘记一年之前的这个时候,王爷召集你、我和纥石烈三人,明确告知我们此战不为略地,只为尽可能地重创齐军。”

灭骨地当然记得这件事,于是问道:“这和北边那支匪军有何关系?”

奚烈的表情多了几分凝重,幽幽道:“从目前的情形来看,厉天润命不久矣,萧望之也渐渐年老体衰,统领南齐边军的重担多半会压在那个陆沉身上。北边那支匪军虽然脱胎于草莽绿林,却是陆沉一手扶持起来的军队,那些武功高强的草莽在接受正规的操练之后,实力要远远强于南齐边军。剿灭这支匪军,不光可以肃清宝台山内部的隐患,也能解决掉陆沉将来的臂膀之一。”

灭骨地恍然,心中那抹犹豫一扫而空。

奚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,微笑道:“王爷从没有想过一次大战就能将齐军彻底打垮,因为对面可不是赵国那些外强中干的废物,光是厉天润和萧望之这两人就有和王爷正面抗衡的实力,那个陆沉亦是后生可畏。说实话,如今我军很多人太过狂妄,如果不是王爷始终保持绝对的清醒,这一战我军肯定要吃大亏。”

“我明白了。”

两人在一起配合多年十分默契,灭骨地很清楚同伴是在提醒自己,因此也没有继续争执。

奚烈亦是点到即止,他抬眼看向远方的齐军寨堡,轻声感慨道:“我只是有些惋惜,没有办法亲身参与西线那两场大战。”

所谓两场,其一是指围绕雍丘城的争夺,其二则是南边的淮州军主力精锐一旦后撤西进,同样有一场苦战在等待他们。

两人这一刻不禁好奇,像萧望之这样稳重的名将,会不会一脚踏入庆聿恭给他设置的陷阱?

同一时间,南方积善屯齐军营地。

如果要在战事期间评出一个最尴尬的人物,非定州都督李景达莫属。

从当初的京军南衙大将军到定州大都督,李景达的官阶并未变动,依然是从一品的高官,军权不削反增,毕竟他在京城排不进军方前三,头上还有不少稳压他的大人物,来到定州反而是大权独揽。

在北上的路途中,李景达的确怀有这样的美好期望,也有干出一番丰功伟绩的雄心壮志。

然而当战事爆发后,他才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幻想而已。

御史中丞许佐作为大齐边军十多年来唯一的监军,明确告知李景达不能主动求战,就算李景达有那个胆子自作主张,他除了从京城带来的定威军之外也指使不动其他人,因为飞云、来安、定北和宁远等军脑门上都写着一个陆字。

定州北部失陷后,许佐被天子召回京城,李景达的处境依然没有改变,因为萧望之已经遵照圣旨全权接手定、淮两军的指挥。

积善屯防线打得无比惨烈,李景达只能留在汝阴城,和南边的定州刺史陈春一起为大军调运粮草军械。

哪怕是一个泥塑木偶,心里也会有很多怨气。

所以此刻李景达在面对萧望之的时候,表情显得很阴郁。

好在堂内没有旁人,不会引起下面将领们的担忧。

“李兄,近来多亏你和陈刺史操持后勤,前线将士才能没有后顾之忧。”

其实以萧望之如今的爵位和资历,称呼李景达一声老弟没有任何问题,这个兄字显然给予了对方足够的尊重。

李景达望着对方诚恳的面色,心中那股怨气不知不觉消退许多,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和缓,自谦道:“国公谬赞,这是下官应尽的本分。”

萧望之微微一笑,旋即转入正题:“我选择亲自坐镇积善屯防线,不是信不过李兄的兵法造诣,更非有意排挤你,只是要让庆聿恭知道我在这里,从而诱使他领兵南下围困雍丘。”

李景达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,萧望之出现在前线和庆聿恭南下雍丘有何关联,不过萧望之这个解释让他心里颇为舒服。

所谓花花轿子众人抬,李景达在京城官场厮混那么久,自然懂得这个最浅显的道理,于是恳切地说道:“国公此言让下官有些惭愧,战事进行至今一直没有出过多少力。”

“伱我都是为陛下和大齐效命,不必分得这么清楚。”

萧望之摆摆手,他看出来对方还是不太清楚眼下的局势,于是便将他、厉天润和陆沉的谋划简单说了一遍。

李景达这一听便入了神。

他确实没有想到,这三人居然下了一盘这么大的棋。

一想到萧望之最后那番解释,他猛地反应过来,略显紧张地问道:“国公要领兵撤出积善屯防线?”

萧望之点头道:“是。如今厉都督以身为饵,将庆聿恭吸引到雍丘城外,这就是我军三面合围的机会。刘守光率领的京军正在北上途中,陆沉也会从靖州东线领兵西进,再就是我们这支兵马从雷泽平原穿过,斜插至庆聿恭率领的景军主力身后。”

“那积善屯这边……”

李景达欲言又止。

萧望之如果要去抄截庆聿恭的后路,他必须得带着靖州军精锐主力,这样一来定州中线的防御实力会极大削弱,北边的景军怎会错过这个机会?

要知道这段时间景军从未松懈,隔三差五就会发起强硬的攻势。

萧望之平静地说道:“我会带镇北、泰兴和广陵三军西进,坪山军依然会留在此地,此外再加上宁远、奉福和定威三军,这四军依然可以守住积善屯防线。”

李景达想了想,萧望之的这个决断倒也不算托大,可他仍旧不太放心地说道:“下官之意,国公离开定州,恐怕将士们会军心不稳。”

萧望之却微笑道:“这就要拜托李兄了。”

李景达怔住。

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始终无法在定州发展出自己的势力,随着战事的爆发也逐渐认命,接受自己是个局外人的事实,没想到此刻会听到这样一句话。

萧望之继续说道:“李兄,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心中不太爽利,但是请你相信,萧某对你本人并无丝毫偏见,一切只是为大局考虑。如今大齐国运就在我辈军人手中,往前一步是光宗耀祖,往后一步是万丈深渊,没有人能置身事外。积善屯防线乃至定州各地的安危,尽皆系于李兄一身。”

李景达望着他的双眼,颤声道:“国公真的信任下官?”

萧望之毫不迟疑地说道:“我信。”

这一刻李景达脸上浮现极其复杂的神情。

有释然,也有感激。

他没有多言,起身朝着萧望之郑重一礼。

目光无比坚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