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侯府这个官僚机器却开始运转了起来,各类物资开始往绿柳园附近输送,人员也往这边聚集。
一时间,这里似乎成了风暴中心。
韦辅、梁臣二人站在汝水边,静静看着络绎不绝的车马、人员,只觉眼睛都快不够用了。
合着陈侯名气这么大,不是吹嘘得来的啊,他是真的有兵,好多兵!
士兵别的不谈,精气神真的很好,行军走路之时,昂首挺胸。
坐下小憩之时,鸦雀无声——别以为这很简单,换成军纪一般的队伍,士兵们交头接耳是常态。
马车上满载着武器、甲胄、瓦罐、帐篷、粮食等各种物资,非常齐全。
今日下了一场小雪,丁壮辅兵们小心翼翼地照料着,不让物资受潮,总之非常细心。
“大王若有这兵,关中当可稳如泰山。”韦辅叹道。
“还不是你等无能?”梁臣冷哼一声,道:“雍秦之地,从来不缺敢打敢拼的好儿郎。奈何粮械两缺,谁还有劲头拼命?”
韦辅无言以对。
他有时候总觉得,老天爷在特意针对关中。
别处没有灾害时,关中有灾害。
别处有灾害时,关中必然逃不掉。
搞到现在,人烟稀少,闾里凋敝。堂堂长安都督、南阳王能控制的,不过就几座大城罢了。若匈奴西进,说不定就能长驱直入,短时间内杀至长安城下。
但灾害这种事情,他们是真没办法,他们也没本事变出钱粮,只能任人说了。
再者,梁臣此人十分凶狠,当初就是他奉南阳王之命,半路上扼死了河间王父子,韦辅不愿太过得罪他。
“邵勋这是要出征?”韦辅不说话,梁臣却不愿放过他,直接问道。
“不是已经打听到了么?二月就要东行,前往陈郡,多半是去打理封地,会会豫州诸族吧。”韦辅答道。
梁臣咂了咂嘴,道:“豫州这么一块肥地落入邵勋手中,将来必不能制。司徒怎么就这么痛快地把豫州交出去了呢?实在不行,给大王也好啊,我等也能挪个地方。”
韦辅笑了笑,没理他。
作为关中士族,他又怎么可能去豫州?
不过,司徒确实有意征南阳王入朝。
一开始是想让他当司空,这当然不愿意了。如今什么世道?司空能和长安都督相提并论吗?
后来有意让他出镇许昌或襄阳。
南阳王当过许昌都督,如果能重回故地,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。
荆州比许昌更合适,毕竟不用直面刘汉的威胁。
奈何后来没了下文,便一直在长安待了下去,可能东海王觉得关中离洛阳近在咫尺,必须得亲近之人镇守吧。
但南阳王能力却不足,出镇长安三年了,却始终无法彻底控制关中局面……
“你说,匈奴在洛阳吃了亏,会不会转攻长安?”梁臣又拱了拱韦辅,问道。
韦辅思虑了一下,道:“应不至于这般快。去年第一次攻洛阳,便直抵城下,最后也是因为缺粮才退兵。既已摸清虚实,今年多半还要来。”
“若今年还攻不下呢?”
梁臣这话把韦辅问住了,他想了许久,才道:“如果今年还拿不下,可就不好说了,长安或有危险。”
梁臣难得地沉默了。
若匈奴倾巢而出攻打关中,以他们现在的实力,肯定是挡不住的。那么问题来了,洛阳会派兵救他们吗?
希望不大。
“王妃出来了。”韦辅轻声提醒了一句。
梁臣回过神来,朝门口望去。
王妃刘氏在婢女、仆役的簇拥下,出了绿柳园。许是心情不佳,又或者是下了小雪,地面湿滑,她一个不小心,直接一個趔趄,膝盖磕到了邵府门口的石狮子上。
侍婢们一阵惊呼,慌忙上前搀扶。
实在不行,带儿子回长安算了。
她本来就不愿把儿子过继给外人。既然卢薰不愿去长安,让嗣子侍奉,那就算了。
反正范阳王的谱谍上已经录了儿子的名字,有没有在嫡母身前尽孝,都不重要。
就这样吧。
马车北行了一天,突然遇到大队兵马,不得不退往道旁避让。
刘氏带着儿子,到旁边的村肆内用些饭食。
“银枪军!”
“陈侯的大军!”
食肆内有客人惊道。
正在用饭的司马黎被威武的大军所吸引,情不自禁地走到了店门口,看着一队又一队走过的军士。
军士们神色漠然,意态闲适。
行军之时没有披甲,没有执弓,也没有带着标志性的银枪,但行走之间法度森严,队列整齐。
一位金甲大将在亲兵的簇拥下策马而至。
“君侯,此处有间酒肆,乃银枪军自家人开的,不如停下来用些饭食,歇歇脚再赶路?”风雪之中,唐剑大声喊道。
“什么自家人?”邵勋有些不解。
“原银枪军第二幢什长刘大头,长安屠鲜卑之时受伤,右臂断了,便在这南来北往之处开了间食肆。”唐剑回道。
“营生如何?”
“商旅多在此处歇脚,买卖还算兴隆。又是银枪军出来的人,没不开眼的敢过来找麻烦,听闻刘大头从流民那里买了两房小妾,在后厨帮佣。”
邵勋听了很高兴,道:“我的兵,就应该过得好。今日就算了,急着赶路,你去买些酒食,与众亲兵分了。”
“诺。”唐剑领命而走,很快进了食肆。
梁臣等人为其威势所慑,不敢阻挠。
唐剑没见过梁臣、韦辅,只随意扫了他们一眼,便放过了。
但在看到司马黎、刘氏时一怔,不过没说什么,自去买酒食。
食肆外的驿道上,一骑飞奔而至,将军报交到了邵勋手上。
邵勋刚接过,却见风雪扑面而来,于是下了马,来到食肆廊下,打开阅读。
原来是太尉王衍转给他的,看样子是抄件,记录了兖州刚刚发生的战事。
汉曲阳王刘贤坐镇魏郡,令石勒、王弥率部过河,进入兖州地界。
石勒攻占白马,随后向东,攻兖州刺史驻地鄄城。
王弥则南下陈留,似有兵进豫州的企图。
邵勋看完,稍稍有些疑惑,他不明白匈奴的战略意图。
快进快出,掳掠一番就走,还是想长期占据?
王弥是吧?你又来了?你又撞见我了?
邵勋都有点可怜他了,不知道他两年三败的兵现在练得如何了。
来得及练吗?
食肆外起了一阵争执。
邵勋扭头看了一眼,无奈地叹了口气,转身离开了。
他的身份不一般了,因此走到哪里,大群亲兵便跟到哪里。
南阳王的随从们方才被挤得东倒西歪,还有人被下了器械,乃至搜身,搞得鸡飞狗跳。
于是他果断走了。
食肆之内,梁臣待要破口大骂,却见几名大汉狠狠盯着他,于是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,又坐了回去,闷头吃饭。
刘氏见到邵勋站在门口,心提了起来,还好他看了一会便离开了。
刘氏暗暗松了口气,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粗陋的饭食,同时耐心地纠正司马黎用膳时的礼仪。
许久之后,唐剑与数名亲兵从后厨走了出来,每个人都背了几大包袱蒸饼。
临离开之前,他又疑惑地看了眼刘氏。
刘氏淡定地瞟了他一眼,便移开了目光。
风雪渐大,有人北返,有人南行。
刘氏吃完饭后,便乘车前往洛阳,她还要拜访东海王妃裴氏,有些事需要她帮忙。
邵勋则回到了绿柳园。
数日后,曹馥、裴康、羊冏之、崔功、裴廙、柳安之、陈有根、李重等军政要员先后抵达,甚至就连垣延、乐肇、羊曼等人都来了。
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事关邵氏军政集团的未来,不容马虎,因此众将佐齐聚,一起参详,查漏补缺。
几乎与此同时,侍中庾珉告了个假,带着侯府学官令庾亮、司徒幕府参军王玄踏上了前往颍川的路途。
他们是去打前站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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