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零三章 大岘山(1 / 1)

晋末长剑 孤独麦客 2300 字 3天前

四月初一晨,银枪中营六千余人轻兵疾进,抵达了莱芜县。

这是真正的“轻兵疾进”,即不携带铠甲等阻碍行军的东西,辎重也被抛弃了,人携数日食水,跑得上气不接下气,掉队的人一大堆。

这种极限行军,一般只在有非常紧急的军情,或者决定抄小路间道偷袭的情况下才会发生。属于放大自身危险,去捕捉稍纵即逝的战机。

说白了,就是赌。值不值,全靠主将自己判断了。

反正历史上有人轻兵疾进,大胜;有人弄巧成拙,大败。

张硕(张大牛)奔到莱芜的时候,点了下人头,发现掉队的多为前年十一月新入伍的兵卒,到现在也不过年余军龄,各方面条件都不太行,强行军的情况下掉队可以理解。

相较而言,入伍两年的军卒就好多了。别的不谈,至少这段时间是吃饱饭的,时不时还有肉汤、奶酪,身体强壮了,体能上去了,组织度也更高一些,相互间还会互帮互助,掉队的人就少。

张硕看了眼这帮气喘吁吁的家伙,决定派副手留镇莱芜,收容掉队的兵士,并等待辎重部队。他自己则带着千余“老兵”,继续前行,尽快与羊权汇合。

羊忱离莱芜还有将近一天的路程,听到前方消息后,大为惊讶。

“王从事,梁公到哪了?”部队还在行军,羊忱在路边草丛里铺上地毯、案几,略微休息一会,看完军报后,问道。

“今早刚有信使来报,还在济阴等船。听闻北路打开局面后,决定派义从军先行,步卒弃舟行陆,兼程赶往高平。”大将军府从事中郎王答道。

他跟着羊忱来,其实是作为监军的角色。为此,梁公还临时给他配备了百名刀斧手及六七个文吏,只听他一人之令。

看得出来,梁公也没想到开局如此顺利。

此番出征,主帅就是梁公,麾下还有三位都督,各领一万多到三万多不等的兵马。

至于梁公,则领义从军一部、银枪左营全部及亲军,算上充当辅兵的许昌世兵、济阴、济阳二郡丁壮的话,共计二万步骑,是为压阵的主力。

三位都督进展顺利,他就不会出手了。

三位都督出现重大纰漏,情势危急的话,他会投入这两万兵。

另外,他统率的这支兵马也有防备南方的意图。

总之就是预备队,哪里需要去哪里。

但梁公明显算漏了。

郗鉴指挥的北路军一分为二,骑兵突袭,河北兵士强渡大河,围歼了成千上万的曹兵。这会他们已在乐安部分反正士族的协助下,攻城略地,同时切断了济南与齐国之间的联系,给后续赶过去的东平、高平府兵及诸郡国步卒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——敌军人心惶惶,战意未必有多强。

羊忱率步骑三万余人进莱芜谷,前锋都督羊权说他已看见了临淄城的轮廓,这大概不是假的。

顺利通过莱芜谷后,他们这一路就游刃有余多了。首要目标就是攻克临淄,拔除这个能够威胁后路的城池,同时也能以其为下一步军事行动的出发基地,囤积转运至此的粮草、器械。

临淄拿下之后,都不带任何犹豫的,直扑广固就对了。

就是不知道南路军如何了。

前几天才得到消息,金正率银枪右营乘船抵达下邳,然后又等了两天,取到了辎重。

徐州刺史糜晃率地方豪族兵马万余人与其汇合,北上琅琊,现在却不知到哪了。

他们这一路,赶路花了太多时间,应该还没来得及出战果。

“南边如何?”羊忱问道。

“听闻祖逖在囤积粮草军资。”王说道:“其他并无动静。”

“北边呢?”

“刘曜攻取了太原几个残存的县乡,但并未东进河北。”

羊忱唔了一声,笑道:“老夫歇够了,进兵。”

说罢,让亲兵收拾器具,自己牵着马匹,一跃而上,向前奔去。

金正这一路确实有点慢,原因无他,距离最远,路上就耗费了太多时间。

在下邳集结完部队、军资后,乘坐船只,沿着沂水北上,但只行了一段就不得不下船步行。最终花了五天时间抵达开阳(今临沂附近),彼时已是三月二十二日正午。

二十三日傍晚,抵达临沂县(今临沂北五十里)。不知道出于什么恶趣味,金正率军直趋城南的王导老宅,夜宿其中。

随后一直沿着沂水河谷进军,出琅琊,入东安郡,于三月二十八日夜抵达东莞县。

全军在此休整两天,等待落在后面的辎重部队,顺便恢复主力部队的体力。

四月初一,全军保持着中低行军速度,于初三下午抵达大岘山外,扎营屯驻。

初四上午,金正率亲随幕僚登上大岘山,观瞭贼势。

呃,说是观瞭贼势,他们第一站抵达的是一座破庙。

甭管庙以前是干什么的,亲兵们将其清理了一番,然后搭了五个坛,祭祀五帝。

金正面容严肃地带众人祭祀完后,仿佛打开了什么心结,笑道:“郗从事、羊司马来信,言曹嶷大肆抽调兵马北上堵漏,我本不信,但今来山上许久,却不见妖兵来斫,吾知其虚实矣。”

来自兰陵萧氏、琅琊王氏、颜氏、东海糜氏、王氏、徐氏、何氏等豪族的将领们凑趣笑了笑。

别管你内心之中对金正是什么看法,现在可是战时。军中有禁斩之令,惹毛了金正,名正言顺斩了你,理都没地方说。

“下山吧。”金正最后看了眼高高的山岭,说道。

大岘山不是什么雄骏山脉。

和太行八陉那等艰险的地形相比,压根就不在一個等级上。

据王氏派来的向导所言,过大岘山要走三十五里路。这三十五里中,最难走的其实在山南,也就是金正他们所在的位置。

山不高,但地形有点怪,很多地方只能勉强过一辆马车,会车是绝无可能的。

走完山南这一段后,路要好走很多,直至大岘关为止。

从正常军事角度来看,守大岘关必守关南的几个险要地形。没有城池,你也得筑几个寨子出来,依托地势和堡寨,一点点消磨进攻方的兵力和锐气。待他们攻至大岘关前时,已经损兵折将,士气低落,届时就好打多了。

现在曹军完全弃守关南,所有兵力收缩至大岘关城以内,本身就落了下乘,更说明他们有点慌了。

慌的原因有很多,现在还判断不出来。

可能是兵力不足,原本的守军被大量北调,增援其他战场,毕竟鲜卑骑兵已经在乐安跑马,随时冲进北海、齐国。那可是一马平川的地形,再没法限制他们了,曹嶷难道不慌吗?

另外,羊忱已经兵发莱芜谷,谷中定然激战连连,即便一时没法取胜,曹嶷压力也很大,或许就会抽调临朐、大岘关一带的驻军,增援莱芜谷。

另外一个原因和前面有关,即曹嶷抽调驻军后,对大岘关一带不放心,又增派了兵马。但这些新到之兵与原本的驻军不好比,素质低下,战斗力孱弱,也就只能看看罢了,一打就露出原形了。

金正认为两方面的原因都有。

晚来还有晚来的好处,艹!

即便这次打赢了,也是承了其他两路兵马的情,让他颇为难堪。

但不管怎样,先打吧,试一试敌军的斤两。

四月初六,诸营兵马及辎重部伍差不多都到齐了。

当天上午,司马睿幕府参军颜含的族弟颜卓率军两千,沿着山路向上走,直趋大岘关城下。

因为山路崎岖,且地形不利,什么攻城器械都摆不开、用不上,颜卓这两千兵只能扛着大盾、长梯,用蚁附攻城的方式硬磨。

金正找了个利于观战的山坡,率诸将观摩战局。

城头射下了密集的箭矢,间或夹杂着弩机发射的“嗡嗡”声。

颜氏部曲一时间死伤不轻,待攻至城下壕沟附近时,已经躺下了两百余人。

部众喧哗声越来越大,有溃散的趋势。

金正面无表情地下达了第二阵出击的命令。

东海何氏子弟率一千七百余兵跟上,刀出鞘、弓上弦。如果头阵的颜氏兵马不战自溃,则后阵斩前阵,坚决不许他们撤下来——要撤,也得等命令,得到允许方能走两边的密林山坡下来。

颜氏部曲很快填平了部分壕沟,冲到关城下方,蚁附攻城。

这场战斗没持续多久。

颜家部曲甚至连城头都没攻下,就彻底溃散了。

何氏部曲立刻放箭,将逃得最快的颜家兵尽皆扫倒。

后面的颜氏部众进不敢进,退又不敢退,顿时哭喊连天。

何家部曲接到命令,击鼓进军。

颜氏溃兵步步后退。到了最后,终于硬着头皮发一声喊,扛着长梯再度攻城。

惨烈的搏杀立刻在关城上下展开。

双方将士涨红着脸,大声怒喝着,拼尽全身力气,收割当面敌人的生命。

第二阵何氏部曲继续推进。

第三阵东海王氏的两千兵已经在整队了。

他们面色凝重,如丧考妣,腿不自觉地发抖,但没办法,后头似乎又有口令声响起,兰陵萧氏的兵马正在集结。

最先攻城的颜氏兵马终于支持不住,最后的勇气消耗完毕,二度溃散。

山坡上旗号亮起。

颜卓如蒙大赦,披头散发的他带着残兵败将,分两路,从左右两侧山林中慢慢撤了回来。

正面战场之上,何家军紧随其后,发动了迅猛的攻势。

金正默默观察着。

敌军的箭矢依旧十分猛烈,不知道杀伤了多少己方军士。但颜氏溃散的时候,他们居然没有开城追杀,这有点不可思议。

守城有这么死守的?守将会不会打仗?

他若有所悟,沉住气继续观察。

何家军其实也没坚持多久,不过他们攻上了城头,与敌军厮杀一番后,最终功败垂成,溃散了下来。

金正睁大了眼睛,不放过敌军一丝一毫的动作。

方才何氏部曲攻上城头的人其实不算多,但敌军却费了好一番手脚才将他们清理干净。这说明了一件事,至少城头准备近战的敌军素质堪忧,不似经制兵马。

何家又攻了一次,只不过这一次没上城头,似乎那口气泄掉后,士气过于低落,攻不上去了。

金正令何氏部曲撤退,至后方收容整顿——整顿完毕之后,过几天还可以上战场。

第三阵东海王氏的兵上了。

他们甫一进攻,金正就瞪大了眼睛。

敌军第一批弓弩手退下去了,换了一批人。但这批换防之人的水平就远远不如之前了,射箭有些生疏,速度不够快,准头也堪忧。装填弩机的兵士笨手笨脚,以至于射击节奏都明显被打乱了。

“哈哈!”金正笑出了声。

邵师常说打一打,试试对方的斤两,此为至理名言。

很多时候光看是看不出来的,必须真刀真枪对上,才能试探出敌军的真实水平。

东海王氏的部曲战斗力有点猛,比前两家厉害多了,看样子是有点老底子的。

他们扛着长梯,攀援而上,杀声震天。

城头守军手忙脚乱,拼死抵御。

一时间,尸体纷纷坠落,在城下摞了一层又一层。

第四阵兰陵萧氏的一千五百兵很快增援而至。

第五阵东海糜氏的两千人已经在做准备了。

守城敌军明显有点惊慌。

关键时刻,守将带着生力军上城,才将东海王氏最凶猛的一次攻势击散,将其彻底赶下城头。

撤退的旗号竖了起来。

王氏兵马纷纷溃逃,有如劫后余生一般。

第四阵开始了进攻。

金正放松了下来。他已经觑得敌方虚实:有能打的精兵,但数量不多,缺乏训练、滥竽充数的丁壮一大堆。

这城不算难打。

他已经盘算着,何时投入精锐的银枪右营,一锤定音。

他的目光甚至在大岘关两侧逡巡,看看有没有小路可以绕过。

诚然,如果真有小路,敌人一定会伐木设栅,严防死守。但那又如何?打就是了。

就是欺你兵力不足,兵员素质低下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