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者漠然道:“路过。”
因为岁月磨砺,这世上已经没什么事能轻易勾动来人的心绪,连他本人也是这么认为的,谁知道两百年涵养会在“路过”二字下,轻易破功。他眼睛微凌,老者动弹不得,却不见丝毫慌乱:“你说——路过?”
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后槽牙挤出来的。
老者和蔼浅笑,只是吐出来的话却阴阳怪气:“不然呢?专程为你而来吗?”
“你——”
老者又道:“老夫姓即墨,名昱。”
这句话的潜台词——
有种就下手杀了他!
听到老者亲口承认“即墨”这个姓氏,来人按住还未来得及抬起的手——公西一族的族人,唯有大祭司一脉才会改姓“即墨”。
所以,哪怕眼前这人死气沉沉,浑身上下毫无大祭司特有的蓬勃生机,他也不敢冒险伤人。杀人容易,但杀了人意味着自己不知何时才能重获自由,实在得不偿失。
来人忍着怒火:“你不是专程来找老夫的?公西一族出尔反尔,害老夫为了一个约定苦守百年?还有,昨日那话什么意思?”
即墨昱反问:“昨日什么话?”
“你说公西族大祭司就一棵独苗。”
本尊因为一些事情被困深山不得擅出,只能化出一尊化身在外行走,借住在启国王室。启国国主在散朝后,马不停蹄求见。当他看到密卷下的印章,大喜过望!
暗中找上即墨昱一行人。
凑巧听到即墨昱那句话。
隐隐约约,他感觉事情有些问题,便想夜探一番,谁知会被十来岁的少年发现。要知道,虽然他只是一道用于放风的化身,也有本尊六成功力。夜探踩点居然被个小孩儿发现了,这实在是匪夷所思。天一亮,他迫不及待来问个清楚,他何时能自由!
即墨昱扯出讥讽:“本就如此,公西族只剩他一个年轻人,按照族群传统,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绝后,千顷地里一棵苗。”
来人撩起衣摆,正欲优雅坐下,谁知即墨昱会甩出一颗大雷,险些一屁股坐歪。
“什么!!!”
他竟是目眦欲裂。
即墨昱仍旧立在院中,单手拄着拐杖的他佝偻着脊背,矮小、削瘦、苍老。岁月在他身上莫名加速,不见年轻时的高大俊朗,松软失去弹性的肌肤在脸上堆叠出沟壑。
他平静道:“公西一族不在了。”
来人:“不在了???”
即墨昱点头:“对,被灭族了。族地两百五十多口人,尽数覆灭。仅剩一个意外流落外界的少白,还有一个叫‘公西仇’的。不过,也不是没有希望。假如这个公西仇是个女儿身,广纳男宠面首,三年抱俩,五年揣三,公西族还是有复兴希望的……”
只是即墨昱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。
他原先也以为公西族只剩少白,当年还带着少白回了一趟族地进行秘术传承,却在供奉族人长明灯的洞穴,意外发现还有四盏灯。即墨昱,即墨璨,即墨秋和公西仇。
即墨璨,他认识,是他之后上任的大祭司,不过也是个脑生反骨二五仔,干了几年就跑了,之后下落不明。唯一不认识的就是公西仇。
即墨昱用戏谑的口吻道出公西族如今的幸存者名单,看着来人脸色肉眼可见黑沉下来,竟有几分别样愉悦:“……你不用慌张,以你的实力,再等百年也等得起。”
来人怒骂道:“屁!”
很快,他找到了盲点:“你说还有三个姓即墨的?你们三个不能放老子自由?”
即墨昱道:“虽然老夫和即墨璨都姓即墨,也曾任职大祭司,不过我们俩都抛弃了信仰,即是‘叛神之人’,并无神力傍身。实在是有心无力,恐让你失望了……”
来人:“……两个……叛神?”
作为百年前曾经跟公西族频繁打交道的人,他对公西族内部的秘密也知道一些。
公西族大祭司的力量跟外界文心武胆截然不同,他们修的是信仰,是神力。一旦放弃信仰便相当于自废武功,自掘坟墓。
结果——
一下子出了俩二五仔?
来人愤怒道:“为什么要叛神?”
这个消息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!
即墨昱平静道:“当年那位武国国主为什么背刺公西一族,老夫便为什么叛神。作为那人的属臣,你不是最清楚吗?少年意气风发,结交八方豪侠,振臂一呼,立誓解救天下万民于倒悬,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伟业,结果闯出来的大祸让整族担负……”
因为环境单纯,公西一族的族人大多没什么心眼,那位武国国主是例外,他负责族人生活必需品的采购。外界战乱不休,免不了走南闯北,跟各种人打交道。
或许是性格使然,他很轻易便能博取旁人好感,一路结交无数志同道合的朋友。
某次,他收到一位朋友的求援信。
他热血上头,不顾“禁止参与势力争夺”的族规,连夜奔袭去救人,结果大意失手被擒拿,废掉了丹府,又作为刑徒苦力被丢去修建王陵。半月之后,他因为不满监工滥杀无辜,在赶来的朋友相助下,聚众起义。
即墨昱口吻轻蔑又不屑。对于身处局中的众人而言,他们在谱写热血史书,万死不悔,但对公西族而言,这是灭顶之灾。来人不满:“你有什么资格对吾主不敬?”
他们只是缺了三分运气罢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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