语调清淡如常,好似在说“这饭菜不错一般”。
他眼角抽了抽:“还有送出去的东西往回要的道理?”
玉浅肆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胳膊:“你放心,一定补你一个新的。若你愿意,甚至可以亲自为你定做一个独一无二的。”
若不是玉里馆同提刑司距离有些远,路上耽误工夫,她定然是要亲去一趟的。
听到那个“独一无二”,伯懿这才不情不愿地掏出了那张木牌,同她一起回到了提刑司。
再次回到后院,伯懿百感交集。
上次来这里,还是他在广安侯府翻墙被抓,被随风扔在这里关了一日夜。当时还口口声声玉罗刹,没想到再来,却已经同她并肩,心甘情愿为她奔走。
“你在外面守着,我自己进去。”
伯懿嘴角不自觉噙着浅笑,黑眸中的忆色渐消:“那你当心,我就在外面。”
推开屋门,马坚手脚皆被挂在墙上的铁链锁住,整个人勉强可坐在屋子中央。
此时,他已经恢复了几分清明,但却甘愿被困在黑色之中,见屋门打开,外间有些许月色渗入,瑟缩着又往深处偏了几寸。铁链被带得叮叮作响,发出厚重的摩擦声。
想来随风是担心疯癫的马坚会自残,所以才用了这种法子将他锁起来,让他无法靠近墙壁。
玉浅肆蹲在原地,与他视线齐平,眼含悯色。
“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?”
马坚似是才察觉到面前有了一人,被这声音烫得浑身一颤,继而不可控地抖了起来,宽阔的脊背弓成了爬虾状。
她也不催促,干脆盘腿坐下来,把玩着随手捡来的一根芦杆。
直到月色又偏了些许,马坚才哑着声音发问。
“那个宫女......她是怎么死的?”
那声音,似是从枯槁的尸骨堆中传出。似是寂夜空岗上已被风沙侵蚀千百年,孤寂而巨网的骸骨。
“大约三日前的深夜,死因为溺水。但是此案尚存疑点,我还在查。”
三天前,正是他们入宫查验尸体的那一日。
那是坠楼案发后的第二天,她记得,商赋曾说,那日马坚身体不适告了假。
马坚垂头望着眼前边缘分明的月光,枯坐在原地,再不言语。
玉浅肆见他如此不成器,心头升腾起许多无名火来。
抬手遮住那一片月光,冷声道:“你知道疑点是什么吗?那个池塘就在谨绣门内,距离千牛卫值守处并不远,不过一墙之隔。郡主在白日里尖叫一声我们都能听到,更何况是宫中的深夜?”
马坚微微一动,但又似错觉一般。
“根据她身上的痕迹可以看出,她死前在应当在湖边挣扎了许久,直到筋疲力竭才掉进了水里。你说,她为什么趴在那里那么久,逐渐力竭,直到绝望地松开手,都不愿意喊一声救命呢?”
四条锁链的摩擦声持续不断,可锁链交汇处的那团黑影却似一动不动。
玉浅肆眼角微润,声柔却冷,字字句句似把把冰锥,势要将眼前的这团黑影捅成筛子一般,字字句句,直迫人心。
“你说,她遇到了什么危险,是比喊人救援更可怕的所在?甚至,若是她叫喊出声,或许会更危险。又或许,她是为了保护什么,心甘情愿而死?”
口口声声“猜测”“或许”,但字字句句都似利刃刻在马坚的心上。
她要逼他认清现实,而非如今这样,像一团破抹布一般妄图逃避。
“够了......够了......别说了......求你了。”
那团蜷缩在一起的黑影发出绝望地哀嚎,似是月下峰上,失去了爱侣的孤狼绝叫。
一直守在外面的伯懿听到这声声哀绝之叫,连忙过来查看。
就看到马坚又陷入了癫狂。
“都怪我......都怪我。”一边说着,一边妄图打自己,只可惜那锁链的长度恰到好处,他用尽全力,手也够不到自己的面庞。
只能无能为力地怒吼着。即便如此,也不能够宣泄心中的分毫痛意。
那日原该是他当值,可是他发现小蝶不见了,便四下寻找,因而告了假并未当值。
伯懿生怕他癫狂伤人,连忙挡在玉浅肆身前。
玉浅肆却淡然推开了他,眸光坚定。似是两轮皓月长悬其中,带着感同身受的悲与触景生情的悯。
三人就如此僵持着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阴云将皓月拢于怀中,四下空寂若虚无寒墨,那痛苦的锁链声才渐渐平息,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声。
玉浅肆将一张木牌递到马坚面前。
镂空的刻痕在地上透出散漫模糊的图画:鲤鱼戏水,清浮波动。
一江清水鲤鱼游。
“她是被人杀死的,但我可以找到凶手。只要你接下这份回执,回答我一个问题,我答应你,无论天涯海角,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,我一定帮你找到凶手。”
玉里馆的每份委托,都有始有终。
这张不起眼的,甚至有些阴森的槐木木牌,却是这天下最郑重的承诺。
马坚若一团干枯的烂泥一般,呆立不动。
许久,才接过了牌子,紧紧攥在手中,问道:“你想知道什么?”
“你从何处得到的幻颜?”
“云中市,玄胎平育天*,他自称‘玉公子’。”
玉浅肆缓缓站起来,蹲得久了,有微微的眩晕感。
伯懿扶稳她,也带着满心疑惑望向身侧的女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