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寒料峭,深夜冷灶最为难熬。
提刑司深处有一排阴森的小楼,没有窗户,门也用黑色的棉布盖得严严实实,连门缝也不放过。关上门便是不分昼夜的漆黑,更听不到外间的任何声音,像是坠入了无间地狱一般。
但被独自锁在这里的伯懿却犹自不觉,神采奕奕。
细细盘算,这两日收获颇丰,虽然出了些意外,但也算勉强顺利进入了京城。
唯一的意外,可能就是外间那个红衣女子了。
传闻说,齐国公府挑中玉浅肆,便是看重她一是女子,不容易引得朝臣忌惮,二者便是急需一个在百姓中颇有名望之人扭转齐国公府的口碑。
可想到昨日入城之后,道贺呼和声虽不绝于耳,但喝倒彩之声也甚巨。看来,玉浅肆不仅没帮得了齐国公府,反倒是自己也沾了一身腥。
可玉浅肆为人竟也如传言一般睚眦必报,竟因为自己一句”玉罗刹“,做了这么多公报私仇之事。
只是听闻,这玉浅肆与杜若斋也有些关系......
想到这里,伯懿于黑夜中摇了摇脑袋。算了,待有人前来接应后,自己处理完京城诸事便立刻离开,杜若斋的人帮了谁,与他又有何干。
外间铁链松动,光亮若软剑一般劈开了黑暗,伯懿被晃得错开眼睛。
原来已是第二日清晨了。此时才恍然察觉有些疲累。
这屋子的机巧原来就在此处。将人隔绝在时间之外,不分昼夜。深处无尽的黑暗中,思维也会格外活跃些。该想的不该想的,都会想上一番。如此一来,要不了几日就会精疲力尽,届时也只能任人宰割了。
这的确不算私刑,但却比私刑还要可怖。
再望过去,逆光处一身影斜倚在门边,门外的烁亮将女子的轮廓勾勒得若有似无,宛若谪仙一般,周身散发着橙红色的光芒。
玉浅肆也在打量着面前眯着眼睛的黑衣男子。
“洪州巍然书院伯懿?”
眀莹的声音尾音略扬,虽是问句,但却是不可置疑的肯定。
伯懿身着黑色中衣盘腿而坐,背靠着墙。昨日满是脏污的外裳已经被他脱下来团在了一边。因而屋子里并无太多异味。
虽只着中衣服,但却并无半分局促。年轻男子体态洒脱,似枭隼在小憩一般自在悠哉。
玉浅肆挑眉,如此惬意,是在挑衅自己?
不过,今日一早情形大变。再也由不得他故作镇定。
玉浅肆捏着手中的信笺与公文,眼中兴味满满,若狐狸寻到了猎物一般。
“伯懿,因何入京?”
伯懿果于自信:“代吾父来看望老友。”
入京之前早就寻好了说法。过所与身份也都是慎之又慎,她定然寻不出错处。只待有人来搭救自己,她便只能放自己离开。
真想看看那时玉罗刹无可奈何的模样啊。
“这些昨日不都问过了吗?看来你们的效率也不怎么样啊。”
伯家的确在京城有些故旧,毕竟巍然书院盛名在外,京中许多高门显贵都以能请动巍然书院的先生设立私塾为荣。
玉浅肆抿了抿嘴角,这是料定了自己请不来那些老古板作证喽?玉浅肆抖了抖手中户部抄来的文书,懒得再同他打太极。
“首先,伯懿此人从未离开过洪州,且是家中独子。按照巍然书院的规矩,应当走仕途。
可你右手虎口处、五指指腹、手掌、拇指与食指第一关节都有粗茧,左手食指也遍布粗茧。定是只有日日苦练兵器才能如此啊,不仅如此......”
玉浅肆略带讥讽地扫了一眼他绑马靴的锁扣方式,“不仅如此,还精通骑射。双手更是没有一丝书茧痕迹。”
那锁扣,非是长年累月在马上讨生活者不会,而如此利落的米字扣,再加上精通骑射这一项,身份一目了然,实在是满身破绽。
伯懿的父亲可是巍然书院伯家三房长子。可惜太过迂腐,只知死读书而不懂变通。因此哪怕是同进士出身也未曾选上官,只能回到巍然书院教书。如此迂腐之人,加上巍然书院的森严规矩,其独子怎可每日舞刀弄枪?
“二者,你的照身帖虽是真的。可依照规定,为了避免在推行新户籍制度期间发生混乱,各州府都是先从官员开始更换,其次是农户,紧接着是三代未曾移居的居民,之后是各行各业的匠人,往后才是商人,最后是在当地入了户籍但未满三代的居民。每发一本照身帖,都需三人以上亲族佐证。”
伯懿听到这里,心沉了沉。
玉浅肆看到伯懿的反应,笑容更甚。
“巍然书院搬到洪州不过二十多年,不足三代,而洪州本就多商贾。新政开始不过月余,你大可问问京城最近可有自洪州而来的商贾?怎得商贾都还没拿到照身帖,你就能先他们一步呢?”
听到这里,伯懿恼怒不已。明明这招“请君入瓮”昨日她给广安侯府也用过,怎么自己还会上当呢!
玉浅肆噙着恣意的浅笑,却字字句句寒冻彻骨。
“就冲你越级拿到照身帖这一项,你们洪州上下与巍然书院恐怕都会有灭顶之灾啊。”
伯懿不愿露怯,黑洞洞地眼睛直盯着玉浅肆。
但不得不承认,玉浅肆所言不假。
都不用费心将他带回官府,只要向外透露,有来自洪州的巍然书院的人越级拿到了照身帖,洪州那些靠着走南闯北吃饭的人第一个就会闹将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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